我父親章春成，1924年出生于湖南省長沙市韭菜園，童年與少年都在戰(zhàn)亂中度過，解放前夕才在南縣定居下來。1950年應征入伍（抗美援朝），1953年復員到大通湖農(nóng)場，1955年作為農(nóng)墾骨干調(diào)來西洞庭農(nóng)場，為了心愛的農(nóng)墾事業(yè)，獻上了自己的一輩子。父親戰(zhàn)天斗地、圍湖造田的故事很多，但我印象最深的，還是如下三則故事。
一、鍬把立得穩(wěn)，種田為根本
記得1969年冬季，初中畢業(yè)的我，因為沒有得到單位（三分場六隊）推薦而無法繼續(xù)深造。聽到這個消息的母親很氣憤，很著急。于是怒氣沖沖找到父親，要父親趕緊找隊干部評評理：“學習成績好，表現(xiàn)又不差的孩子，為什么不能上高中？”面對心急如焚的母親，父親則是一臉淡然：“不上高中就不上高中唄，你不知道‘鍬把立得穩(wěn)，種田為根本’這句話嗎？”
為了這件事，母親跟父親連續(xù)吵了好多天，父親始終沒去找領導。文靜柔弱的母親只好自己去找，領導走到哪里，她就跟到哪里，說盡了好話，講盡了道理，吵粗了脖子，鬧嘶了嗓子，但我還是沒能讀上高中。
當時我也很不高興，甚至還有怨恨心理。怨單位不予推薦，怨領導辦事不公，恨父親不為我出頭，恨父親不幫我爭取。事后我才知道，單位和領導都很冤枉，因為當時條件就那個樣子，教學規(guī)模只有那么大，全場100多個初中畢業(yè)生，只有一個高中班，只能招收50來個學生，一個單位不到一個名額，一個蘿卜一個坑，我去了別人就去不了，況且我在同年級的學生中年齡最小，讓年齡大點的孩子升學，講起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。
至于父親的態(tài)度，后來也算理解了。父親并不是硬要反對我上學，只是父親把種地看得比升學更為重要、更為神圣。父親生在解放前，長在解放前，一直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生活，成年之后全靠給人打長工做短工維持生計。父親認為之所以會這樣，戰(zhàn)亂是一個原因，沒有自己的土地也是一個重要原因。如果有塊自己的土地，生活肯定安穩(wěn)很多，現(xiàn)在有了農(nóng)場這塊肥田沃土，總得有人繼續(xù)耕種繼續(xù)管理吧？父親和父親這一輩農(nóng)墾人，對自己用青春和血汗開墾出來的這片土地，那是看得特別珍貴特別神圣的，其愛戀程度也是特別深沉特別偏執(zhí)的！
二、力氣用不盡，井水挑不干
那是1970年春天，已經(jīng)失學、剛滿15歲的我，還沒有來得及過寒假，就隨父親下地干活了。父親是生產(chǎn)組的組長，有的也叫班長，手下有30多個男女勞動力，管理著800多畝生產(chǎn)面積。
當時的機械化程度很低，幾乎還是刀耕火種為主，一年到頭沒有幾天可以休息。“抓晴天，搶陰天，麻風細雨是好天”，說的就是只要不是暴風雨暴風雪，那就不能休息。每天勞作時間一般都在10個小時以上，雙搶（搶收早稻，搶插晚稻）時期那就更長，有時16個小時，甚至20個小時。天不亮就出工，天黑后才收工，早中晚三餐飯都是在田間地頭吃。那時覺得若能在田埂上躺一會，那就是莫大的幸福。
想這樣的機會，倒也真的來了這樣的機會。記得那年雙搶之后，副班長安排我們幾個年輕人到水田打藥，并且交待，任務就是這片水田（大概70多畝），打完了就可收工。按照正常進度，大概天黑之后還要加班。但是為了早點收工，幾個小伙伴也算拼命了，給噴霧器加氣的時候，吃奶的勁都用上了，紅腫了雙手也顧不得疼痛；給禾苗噴藥的時候，在那高一腳低一腳的水田里，幾乎都是小跑，渾身上下沒有一根干紗，從頭到腳全是汗水泥水和藥水。我那時人最小，跑起來也最慢，但我一直堅持著。
下午4點多，任務完成了，伙伴們洗腳上岸準備收工。副班長來了，他說：“這么早收工影響不好，你們可以原地休息半小時，然后做點別的事情?！贝蛩幍亩际菐讉€年輕氣盛的小伙子，哪里會管這些？背起藥筒子轉身就走了。我的動作稍微慢點，收拾好了沒走多遠，就被剛剛散會的父親強行攔了下來。父親說：“作為農(nóng)墾人，你要記住一句話，那就是‘力氣用不盡，井水挑不干’，力氣就像井中水，去了還會有來的”。當時雖然很不服氣，但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，這句話對我的影響和幫助還是很大的。
三、無論做什么，都要不服輸
2003年清明，父親走完了，我們?nèi)叶己鼙?。含淚清點父親遺物時，發(fā)現(xiàn)除了一些陳舊過時的衣物外，還有一些獎狀證書。這是父親最為看重的東西，這里的每一張獎狀，每一本證書，都是父親血汗的結晶，都是父親奉獻的見證。
就說那張“紅旗組長”獎狀吧，沒有幾把刷子，那是無法到手的。說起這張獎狀，父親講得最多的是“無論做什么，都要不服輸”。父親說，就是因為不服輸，他才得到了領導的認可、組員的尊重。他剛到三分場六隊任組長時，組里有幾個小伙子很不服氣。父親沒有用組長的權威去壓服他們，而是用自己的行動去征服他們。
父親到任后，立即著手技術比武，用牛、育種、插秧、割禾……只要是農(nóng)活，全都列入比武范圍。多輪比試下來，組員不得不佩服父親的優(yōu)秀與專業(yè)。特別是插秧，父親不僅插得勻，插得直，而且插得好，插得快，看父親插秧，真的是種享受。一般勞動力，自己扯秧自己插，一天能插1畝左右，父親自己扯秧自己插，一天能插5畝左右，你說別人敢不佩服？育種也是父親的一大強項。父親育的種，從沒燒過包，成功率達100%，當時那種條件，達到這一效果，確實很不容易。
父親在管理方面，也是很有特色。一是身先士卒，自己作出榜樣，組員自然緊隨。二是知人善任，誰適合做什么事，就安排做什么事。三是做事嚴謹，在父親組里做事，基本上都沒有打空轉身的機會。四是重視激勵，在組員的轉正、提薪、提職等方面，總是積極推薦據(jù)理力爭。這樣一來，全體組員都很齊心，無論干什么，只要一聲喊，大家爭著上。無論是雙搶還是秋收，無論是殲滅戰(zhàn)還是大會戰(zhàn)，他們都能沖在前頭。因此，他們多次成為“紅旗組”的組員，父親也多次成為“紅旗組”的組長。
父親走了十多年了，父親的一生，是平凡的一生，也是奮斗的一生，他的畢生精力都獻給了心愛的農(nóng)墾事業(yè)。他那“以農(nóng)為本”精神、“樂于奉獻”的精神、“不肯服輸”的精神，仍然是農(nóng)墾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，仍然是值得傳承和弘揚的一種寶貴精神。
文字編校：殷甦雪
責任編輯：農(nóng)墾經(jīng)濟研究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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